他沒有父母,沒有名字,沒讀過書,甚至沒有童年。
就是這樣一個孤兒,卻在80年代驚艷了世界,被稱為「亞洲第一美男子」,他就是尊龍。
但誰能想到,就這樣一個美男子,最後的結局竟然是無兒無女,獨居海外養狗為伴。
他一生都在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,不明白父母為何要生下他,而後又拋棄他,讓他像無根浮萍四處漂泊,終其一生都沒有一個家。
如果說,張國榮所飾演的「程蝶衣」是不瘋魔不成活,那尊龍本人就是堪比「程蝶衣」的傳奇。
他的意難平除了陳沖,還有《霸王別姬》。
1952年10月13日,香港街頭。
一個衣衫襤褸的殘障女人瞪大眼睛,茫然無措地盯著眼前的雜物堆。
她只是餓壞了,想找一些別人吃剩丟棄的食物,卻意外在這裡發現一個被遺棄的小男孩。
女人神情復雜的把孩子抱起,可他身上除了一條裹著他的小被子,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,父母甚至沒有留下他的名字,和他準確的出生時間。
而這個小男孩,就是尊龍。
尊龍小時候所謂的家,其實就是養母所居住的貧民窟,這裡蚊蟲肆虐,狹小擁擠,卻成為了尊龍可以避風躲雨的地方。
而且他還有了一個名義上的「媽媽」。
之所以這麼說,是因為女人把尊龍抱回家,根本就不是出於什麼好心,而是當時有政策,凡是肯抱養孤兒的,每個月都可以獲得一筆補貼。
養母也是一個可憐人,身有殘障,沒有勞動力,一輩子都沒有結過婚,每天就靠著乞討,撿剩飯生活。
就這樣沒有血緣關系的兩人抱團取暖,尊龍帶給她最基礎的生活保障,她帶給尊龍最基礎的照顧。
只是隨著尊龍一天天長大,那點微薄的補貼也不足以支撐兩個人生活,所以養母開始把尊龍視為眼中釘,肉中刺,對他非打即罵,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把他趕跑。
可對尊龍來說,他已經把養母當成了唯一親人,把貧民窟當成了家,即便他極力討好,養母還是生出了歹念。
在他只有六七歲的時候,養母狠心把他丟到火車站,並且胡亂給他買了一張車票,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把他送走,讓他永遠也找不回來。
可年幼的尊龍看穿了她的想法,他并沒有登上火車,而是整夜都抱著火車站裡的一根柱子,他在心裡告訴自己,一旦鬆手,家就沒了。
人心終究是肉長的,養母好不容易擺脫尊龍,卻并沒有表面上那麼開心,反而充滿了愧疚和擔心。
她躺在床上一整夜都沒合眼,總覺得自己身邊空落落的。
她不禁想起尊龍小時候,被她抱起奄奄一息,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,可勁往她胸口貼的情景。
還有尊龍第一次開口喊她媽媽,讓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的樣子。
第二天一大早,養母急匆匆趕到車站,就看到了站在原地沒動,依然抱著柱子不肯撒手的尊龍。
養母又激動又生氣,對著尊龍又打又罵,質問他為什麼沒有離開,
如果找不到尊龍,那她就可以徹底斷了心中的念想,繼續過一個人的日子。
養母對尊龍的感情很復雜,有不舍,也有嫌棄。
所以即便她良心發現,再次把尊龍找了回來,可對尊龍的打罵卻更甚從前。
一直到尊龍10歲那年,養母才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,那就是把尊龍送到香港的春秋劇社學京劇,
也就是所謂的戲班子。
在那個年代,送孩子去學唱戲的都是窮苦人家,因為養不起,才讓孩子去討一口飯,順便學一門手藝。
學習有多辛苦,大可參考張國榮的《霸王別姬》,電影裡的鏡頭一點都不誇張,甚至現實比電影還要殘酷。
每天早晨六七點,尊龍就要和其他孩子一起,就跟栽蘿卜一樣,一人一個坑,靠著墻角練習倒立,一直到晚上九點十點,除了吃飯,基本沒有休息時間。
苦則苦矣,尊龍并不覺得有什麼,因為大家都這樣,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,他經常會受到其他師兄弟的欺負。
尊龍的長相是標準的三庭五眼,但他的五官又立體深邃,讓他有一些像混血兒,再加上他只有養母,沒有父親,甚至就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,所以他經常受到其他師兄弟的欺負。
最慘的一次,尊龍被打成重傷,他又請不起醫生,是一個好心裁縫看不下去了,硬著頭皮用縫衣服的線給他縫了七針,
他這才保住一條命。
因為沒有名字,所以那時大家都叫他小Johnny,但在尊龍心裡,這並不是名字,只是一個稱呼而已。
特殊的成長環境和遭遇,讓尊龍變得憂郁孤僻,為了保護自己,他有時看上去又有一些冷峻,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。
但長期的戲曲訓練,又讓他在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與優雅,各種特性糅雜在一起,造就了尊龍那顛倒眾生,甚至雌雄莫辨的獨特氣質。
18歲那年,尊龍跟隨戲班子演出的時候,被一對美國夫婦看中,他們對尊龍的評價很高,認為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一輩子默默無聞。
在他們的資助下,尊龍時隔八年終於恢復自由身,只身一人來到美國求學。
在這裡,他叫自己John Lone,Lone就是孤獨、寂寞的意思,而這也成為他這一生最真實的寫照。
從小到大除了學戲,尊龍并沒有真正意義上讀過書,所以到美國之後,他上了三年的夜校學習英語,白天端盤子、打掃廁所、賣油煎餅、送報紙,干過各種各樣的工作。
在此期間,尊龍還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,他的妻子叫尼娜,是他讀夜校時的同學。
尼娜同情他的身世,迷戀他的容貌和氣質,可尊龍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,孤僻內向,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,他甚至無法接受和人同床共枕。
所以兩人在一起七年,連孩子都沒有。
70年代中期,尊龍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美國戲劇藝術學院,并且在1978年畢業。
長期的窮困潦倒,再加上他無法給尼娜一個孩子,讓她過正常生活,所以他選擇了放手。
他再次成為了一個漂泊在海外的孤兒。
尊龍一邊打工維持生計,一邊尋找機會拍戲,憑借吃苦耐勞的精神和過人演技,他逐漸開始嶄露頭角,在電影《金剛:傳奇重生》中扮演了一個中國廚師。
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,卻成為了導演眼中最帥的廚師,並且把他推薦給話劇導演巖松信,開始登上百老匯的舞台。
到了這個時候,尊龍年幼時學過京劇的好處就體現出來,他一個人就可以代表一個團隊,他自己當編劇,自己當導演,自己當演員,不管是武打還是舞蹈,他都可以信手拈來。
1981年,尊龍自導自演了話劇《舞蹈與鐵路》,他別出心裁的把京劇藝術融入到編舞和配樂,再加上他動人的演出,一舉拿下了美國話劇的最高獎項奧比獎。
屬於尊龍的時代,終於到來。
闖出名氣之後,有人對尊龍說了一句話,萬物之靈以龍為尊,緊接著他又想到,龍也是屬於中國的圖騰,於是他根據英文名字的發音,給自己取名叫「尊龍」。
尊龍在30歲的年紀,才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,而這個名字也像輪船的錨一樣,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根。
人生也有了一些寄托。
1986年,尊龍憑借《龍年》《龍在天涯》等電影,已經成為在美國很有影響力的華人演員,所以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在拍電影《末代皇帝》的時候,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尊龍。
憑借這部電影,尊龍不僅第二次提名金球獎影帝,而且還在拍攝期間遇見了他此生的意難平——陳沖。
在電影裡,尊龍扮演溥儀,陳沖扮演婉容,兩人堪稱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。
因為戲裡戲外的頻繁互動,尊龍那顆冰封已久的心竟然開始松動,對陳沖產生了感情。
可是感情方面,尊龍卻是一個弱者,身世、原生家庭、失敗的婚姻,這些讓尊龍陷入了糾結和猶豫,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適合過日子的人,也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,更給不了陳沖應有的幸福。
所以在很多年後,尊龍在接受采訪時表示,陳沖是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,並且說:「陳沖一直是我的天使,但是她嫁給別人了。因為我沒用嘛,我讓她跑掉了。」
而陳沖則說,尊龍長得很英俊,眼神中有很多故事,但他的個性過於內斂,跟他在一起很不舒服,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。
就這樣,陳沖成為了尊龍在感情上的一把枷鎖,他畫地為牢,圍困了自己一生,再也沒有對第二人心動過,也沒有再結婚。
如果說是陳沖斷絕了尊龍對愛情的幻想,那電影《霸王別姬》,則是他事業上的最大遺憾。
同時也是他事業下滑,巨星隕落的開端。
尊龍從小學過京劇,而且還是那個年代的好萊塢巨星,所以陳凱歌在拍《霸王別姬》的時候,除了張國榮,首先想到的就是尊龍。
自從回國拍了《末代皇帝》之後,尊龍就對祖國念念不忘,甚至說,將來一定要回國養老,對他來說,中國才是他的故鄉和根,
從小就被父母遺棄的他,對故鄉兩個字有很深的執念。
那時尊龍的片酬已經上千萬,他只是給一個樓盤做代言,就拿到了三千萬的收入。
可為了回國拍戲,他卻自降身價,反復和團隊溝通,把片酬壓到了最低。
本來雙方都很高興,制片方也同意讓尊龍來演「程蝶衣」。
可這個時候,陳凱歌卻站出來反對,他認為尊龍的面部線條太過陽剛,不適合演「程蝶衣」這樣的陰柔角色。
但這也只是淺層原因,深層原因是,外界媒體卻紛紛報道,說他耍大牌,屢次向劇組提出過分要求,
這讓他在國內的口碑受到很大影響。
為了彌補這個遺憾,尊龍在不久之後就接拍了電影《胡蝶君》,主要講述京劇演員宋麗玲和一個法國外交官的感情故事。
尊龍把這個角色演繹得柔情百轉,雌雄莫辨,可因為種種原因,這部電影在國內并不出名。
90年代末,事業正在巔峰的尊龍卻有了退隱之心,他想要回國拍戲的想法越來越強烈。
尊龍雖然是一個好演員,但他的內心卻非常單純,更不擅長交際和處理各種復雜關系,
這導致他回國後舉步維艱,只憑著一腔孤勇四處亂撞。
2004年,尊龍拍了完全不適合他的農村喜劇題材電影《自娛自樂》,因為演過皇帝,他還主演了電視劇《康熙微服私訪記5》,可有張國立的前四部珠玉在前,尊龍的這部劇根本就沒有激起任何水花。
2007年,在和李連杰合作完電影《游俠》之後,尊龍對自己在國內的事業徹底失望,選擇逐漸淡出演藝圈。
年過半百的尊龍坦言,他可以更有名,更有錢,但他已經很滿足,吃穿不愁。
之後,尊龍很少在國內露面,他去了溫哥華的一處森林附近隱居。
他養了兩條狗,把它們當作自己的家人。
尊龍雖然不演戲了,卻沒有忘記培養新人,他資助了很多貧困山區上不了學的孩子,他不想讓這些孩子成為下一個自己。
尊龍經常到森林裡散步,他在那裡找到兩棵參天古樹,看著突出地面,盤根錯節的樹根,以及樹干上交錯縱橫的藤蔓,尊龍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。
大樹有樹根,藤蔓有依靠,可他自己呢?
沒家庭,沒子女,沒有來處,歸途也不知道去哪裡。
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,尊龍干脆認這兩棵樹為祖父母,他每天遛完狗後,時不時的就要去看看他們,撫摸一下他們的粗糙樹干。
那滄桑粗糙的質感仿佛在告訴他,他並不是一個孤兒。
尊龍的一生是不幸的,從小就被父母遺棄,長大後又被養母嫌棄,
他沒有嘗過被愛的滋味,所以他也學不會如何去愛別人。
但好在,他在沒有學會愛的同時,也沒有學會恨,他最自豪的事就是給養母養老送終,因為只有這樣,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,他能感覺到自己也是一個兒子,也有一個名義上的母親。
如今尊龍73歲,依然像一根浮萍,一張白紙,不管是曾經取得的榮譽,還是別人對他的詆毀,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。
他不知來處,一生伴隨著孤獨,不知道家庭是怎麼滋味,更不知道親情牽絆是什麼。
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執著於落葉歸根,對他這樣的人來說,他人在那裡,故鄉就在那裡。
他自己就是來處,就是歸途。